现实和梦想总是背道而驰。
*
福莱尔的据点，处处都洋溢着严峻现实的夹缝里独有的温馨。
为了避开外界的视线，据点被安排在下水道的深处，因此每一处墙角都显得阴湿寒冷，索性管理员在不和谐的地方都铺上了干净的木条，点上一盏盏小灯，略显简陋，却也别致。
紫罗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瞄爱丽丝一眼。女孩肩部受了伤，整条手臂都显得僵硬，只能软软地垂着，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痛苦和退却，紧跟着比她高出不止一头的紫罗兰，脚步声中听不出她的心绪。
沿着这条木板小路延伸出去，尽头是一座电梯，钢铁的冰冷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坐电梯没关系么？”
爱丽丝摇摇头。
“那就好。”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几下电铃的脆响之后，大门在两人面前打开，迈步进入，迎面是三面四方的镜子，映出了爱丽丝略显苍白的脸，她轻轻握着电梯内提供的扶手，纤细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紫罗兰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抬手在控制台上摁了几个键。
四层，五层，八层的键钮一起闪亮，电梯却笔直地向下滑落。
失重感。
“紫苑……没有见过头儿的吧。”
似乎只是为了缓解无聊的气氛，在失重感渐渐缓解的同时，紫罗兰若无其事地扯着话题，自娱自乐般笑起来。
“是呢，那位大人平时都是不接见人的，一直只有康乃馨在帮她传达消息——这一次居然会主动提出要见你，真的是很幸运呐，小紫苑。”
爱丽丝歪了歪头。
紫罗兰开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电梯的电铃打断了她，她自觉地住了嘴，轻轻咳嗽两声，少有地收起了满脸的戏谑，换上了严肃的神情。
一种毫无来由的预感，让爱丽丝本能地站得笔直。
门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同样由木板搭筑的宽敞空间，只是与爱丽丝熟悉的不同——比起地下组织的据点，这里更像是一座图书馆，那高高耸立着，被摆放成环状的，细看也不是墙壁，而是密密摆放着书籍的架子。
一个粉色短发，有着兔子一般灵动双眸的少女正站在电梯之前。她的穿着与爱丽丝之类统一的黑色风衣不同，而是一套笔挺的黑紫色小洋装，即便是在冬季，却朦朦胧胧地流露出春天般的温暖气息。
看到紫罗兰，少女微微皱了下眉头，继而视线移向爱丽丝，便理解地点点头，伸出右手，将食指中指合拢往下一指，紫罗兰会意，左手在胸口轻轻绘了个十字。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仿佛在举行一场盛大而严肃的仪式。
“头儿在里面等你们——你就是紫苑吧，初次见面，我是康乃馨。”
粉发少女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她的声音优雅而甜美，轻轻的一声问候，竟让爱丽丝在一次愣神之间，忘记了怎样回答。
康乃馨……那位大人最信任的人……之前执行任务时只在对讲机中听到过她的声音，活生生的康乃馨，爱丽丝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优雅的人……
“还在看书么？”
“头儿那样的人，也只有这些乐趣了吧。”
在康乃馨面前，紫罗兰反而束手束脚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流露着僵硬摆出的自然，爱丽丝跟在她们后面，看看康乃馨，又看看紫罗兰，赤色的双眸，不经意间掠过一丝疑惑。
穿过书架与书架间迷宫般的回廊，来到那片森林的中心，被书籍环绕着的中央，是随意散落着的，更多的书。头顶悬着玻璃制作的水晶大灯，支持着整层光源的供应。
它的主人，现在就在这书堆之间。
“芙萝拉大人，紫苑和紫罗兰到了。”
“喵？——呜哇！”
好像听到了书本掉落下来砸到了什么的声音。
爱丽丝扭头看了看紫罗兰，正好捕捉到她微搐的嘴角。
“芙萝拉大人？！”
康乃馨早就提着裙子小跑进了书堆之中，紫罗兰从牙缝里啧了一声，也跟着奔了过去，爱丽丝眨眨眼，在原地呆呆愣了一会，许久才反应过来，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过去——只见得从那山一般高耸的书堆之中，两位高挑的佳丽，不约而同地俯下身，安慰着一个……貌相不足十岁的白衣小女孩……
“唔唔……头好疼……”
那女孩也生得颇与众不同，虽然面相还没有长开，却流露出丝毫不沾纤尘的纯洁，面若朗月，目藏繁星，一头流水般倾泻而下的亚麻色长发，竟点点缀着娇艳的花朵。
“都说了看过的书就要放回原位啦……不疼不疼乖哦～”
“康乃馨——都说过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
嘴上答应着，手却依旧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抚摸着那女孩的头，康乃馨依旧在微笑，显得坦然而优雅。
芙萝拉……福莱尔的头脑，一直以来只在同伴们的交谈中存在着，深藏在据点之下的她，不光担任着所有任务的指挥者，也扮演着一个普通人无法胜任的角色。
“嗯……嗯？啊呀呀？你就是那个小紫苑吗？”
被点到名，爱丽丝自觉立正站直，免不了因为肩头的创伤眼角微颤，却没有为此龇牙咧嘴。
芙萝拉也不光顾着揉头了，扭动身体挣脱开紫罗兰和康乃馨的约束，啪哒哒踩着小小的步点蹦到爱丽丝身前，抬起头，微微张着嘴，盯着爱丽丝的脸看了一会。
“……果然好冷静啊……见到芙萝拉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紫苑的话，因为前拥有者的训练，在任何变故下都能保持绝对理性……嘛，报告上是这么写的，她的判断力也的确让人惊喜……”
康乃馨站起了身，开始整理那一堆被随意地堆叠在一起的书籍。
“除你以外第二个判断力A？”
紫罗兰挑起了眉，语气中却依旧带着些许拘束。
“判断力S级哦。”康乃馨侧眼瞥了她一眼，怀里抱着书，还不忘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给你的报告又没好好看对不对。”
“对不起……”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先别闹啦——”在这里年纪最小，刚刚还扮演着被安慰小孩的芙萝拉，这回却反过来摆出了成熟大姐姐的样子，摆摆手，仍回头望着爱丽丝，“抱歉让你带着伤过来了哦，有些事情芙萝拉觉得有必要问问你的。”
“执行上级的命令是我的义务。”
“唔唔……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就是了——”
她看上去有些烦恼地撇开了视线，挠了挠头，不自然地清了两下嗓子，换上严肃的表情。
“小紫苑，你当初是为什么选择加入福莱尔的呢？”
“为了全体女性的权——”
“不不不不是这个，唔嗯嗯要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康乃馨？把你右手边那个书堆堆从上往下数第九本书给我好吗？”
“第九本……是这本吗？”
“嗯！谢谢www”
“不用谢哦芙萝拉大人。”
紫罗兰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迷茫地望向这里，等芙萝拉再次跑去爱丽丝面前，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和康乃馨咬着耳朵。
私语的内容，爱丽丝听不真切。
芙萝拉递来的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小书，用细细的银色线条勾勒着精密复杂的花边，看不出是什么样的种类，只能依稀辨别出上面用同样的银色线条写着的几个龙飞凤舞的英文字母。
Aster Tataricus
“这是……”
“Aster tataricus，就是紫苑花的学名哦。”
“紫……苑？”
“嗯，就是你啦小爱丽丝～”
爱丽丝定定地回望了她一会，抬起头，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望向紫罗兰，而对方也只是悻悻地耸肩表示无奈。
芙罗拉并没有在乎她的不解。
“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有好好地收集在这里哦，真名也是，特点也是，还有你的过往也是，只有完完全全了解你们了，我才能在任务执行中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爱丽丝，我觉得你有些不同。”
“……”
水晶大灯的光芒静静地摇曳着，气氛似乎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芙罗拉回过了身，深紫色的瞳孔内部仿佛有繁星万点。
“小爱丽丝，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加入福莱尔呢？”
“……”
“起初我认为你和其他的孩子们一样，是怀着对前拥有者的愤怒和不满加入福莱尔的……但是从你执行任务时的表现来看，你好像……没有展现出过激的行为……”
“因为激进的行为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这也是你的前拥有者教会你的吗？”芙萝拉温柔地打断了爱丽丝的话，她会话的内容似乎包含了敌意，语气中却丝毫闻不到火药的刺鼻气味，“爱丽丝……你可以告诉我哦，那些你在问卷调查中隐瞒了的东西。”
爱丽丝抿了抿嘴唇。
紫罗兰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康乃馨竖起的食指让她乖乖住了嘴。
灯光依旧在摇曳着。
静默的图书馆，正等待着爱丽丝的回答。
“……真的是，万分抱歉！”
*
“啊啦啦，看起来失败了呢。”
看着默默跟在紫罗兰身后远去的白发女孩的背影，康乃馨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要真正走进她的内心，看来还得花点功夫呢，芙萝拉大人。”
“嗯……是我太心急了。”
芙萝拉缩起身子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打开了那本黑色封皮的书，盯着微黄的书页发愣。那书页中夹着一张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小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印着一个留着浓密的大胡子的男人，同样浓黑如墨的眉毛下，一对眼却如饿虎一般咄咄逼人。
“在紫苑伤好之前就不要让她执行需要剧烈运动的任务了，最好让她留在据点，别的事情就交给罂粟和紫罗兰好了——啊对了，通知一下玫瑰和飞燕草，从那两个男人嘴里得到的消息，拜托她们去证实一下才是。”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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